悲劇的迴聲：南丫海難與被遺忘的角落
2012年10月1日，那個本應是普天同慶的國慶夜，維多利亞港的璀璨煙花下，一場突如其來的撞擊，讓「南丫四號」迅速沉沒，39條無辜的生命瞬間消逝於冰冷的海水之中，其中包括8名兒童。這場南丫海難，不僅是一場交通意外，更是一面鏡子，映照出安全監管體系中那些令人心驚的疏漏與不足。事隔多年，死因研訊仍在進行，每一次庭審的細節，都像是從深海中打撈起的碎片，拼湊出當年慘劇發生的複雜圖景，也讓公眾再次聚焦那些曾經被忽略的致命環節。
船艙深處的幽靈
在這場悲劇的諸多討論中，「南丫四號」的結構問題，特別是船艙之間的通道口未安裝水密門，被視為導致船隻快速沉沒的關鍵因素之一。隨著死因研訊的深入，建造船隻的財利船廠和負責驗船的海事處，各自扮演的角色以及是否盡責，成為庭上的焦點。其中，一位曾在1998年參與「南丫四號」檢驗的前驗船督察的證供，尤其令人震驚和不解。
這位前驗船督察在庭上坦承，當年他曾進入船艙進行檢查，然而，他卻表示「唔知邊個打邊個艙室」。這句看似輕描淡寫的證詞，背後卻隱藏著極大的安全隱憂。一艘載客渡輪的船艙分佈和間隔，是關乎船隻穩性和乘客安全的重要結構。如果負責檢查的驗船督察連基本的船艙佈局都不清楚，如何能確保每個艙室都符合安全標準？如何能發現那些可能致命的結構問題？
檢查的盲點與責任的邊界
根據庭上披露的資料，這位驗船督察在1998年參與的是「南丫四號」增加了壓載物後的傾斜測試，職責包括檢查艙室是否有積水並計算穩性。他表示檢查前會看圖則，但在進行實地檢查時，對於舵機房與油箱房之間的那個長方形通道口，他聲稱沒有印象，也不記得通道口是否有安裝水密門。這與財利船廠維修部前主管葉錦滔的證詞形成對比，葉曾供稱在檢查時曾進入該位置，並記得有一個足以供一人穿過的開口，且沒有水密門，但他當時沒有跟進，因為不清楚設計是否允許。
這種「唔知邊個打邊個艙」以及對明顯結構異常缺乏警覺的情況，暴露了當時驗船工作可能存在的盲點。驗船督察進行檢查的目的，應是核實船隻的實際狀況是否與圖則和相關安全規定相符。如果檢查人員對照圖則進行實地核查，理應能夠發現船艙佈局與圖則不符，或者關鍵位置缺少應有的水密裝置。
庭上另有證供提及，海事處在1995年為「南丫四號」進行新船檢驗時，清單上列明由海事處檢驗「船殼及艙壁」，包括水密艙壁。然而，前首席驗船主任黃志堅的證詞則表示，「南丫四號」在內地建造，內部結構應由中國船級社檢查，海事處在船隻運抵香港後「唔會再重新檢查」。這種對於內部結構檢查責任歸屬說法的不同，進一步加劇了公眾對於監管體系清晰度的疑慮。
不熟悉的規則與所謂的「能量」
除了對船艙佈局的不熟悉，這位前驗船督察還承認，他在南丫海難後才從新聞中得知「船總長度一成」的穩性計算規例。這條規例是指當尾艙長度不足船總長度一成時，須與鄰近艙室合併計算穩性。這項規例對於評估船隻在受損後是否仍能保持穩定至關重要。他被指派負責審核穩性計算，卻不了解相關的重要規例，令人質疑海事處在指派工作時是否考慮了人員的專業知識和能力。他對家屬質疑的回應是「上司派我去做，我有咁嘅能量去做，(但)唔一定識」。這種說法雖然直白，卻令人深思：在關乎無數生命安全的崗位上，「有能量去做」是否等同於「有能力做好」？缺乏必要的專業知識，即使投入再多「能量」，也可能無法識別潛在的風險。
穩性計算是確保船隻安全的重要環節。1998年為「南丫四號」進行穩性計算時，是以加載壓載物後的狀況進行。當時財利船廠提交的穩性計算報告書是以6個艙為基礎計算，而實際上「南丫四號」只有5個水密艙。這種錯誤的計算基礎，將直接影響船隻的穩性評估結果。驗船督察負責覆核這些數據，如果對穩性計算規例和船艙結構不熟悉，便難以發現其中的錯誤。
「閱」印章的重量
在驗船過程中，驗船督察會在船廠提交的報告書上蓋章。這位前驗船督察表示，他在財利提交的穩性計算書上蓋了「閱」印章，但稱這個印章沒有批准的意思，「唔識解」代表甚麼。然而，對於船廠而言，海事處在文件上蓋章，往往會被視為一種認可或知悉。如果一個代表官方機構的印章，其含義連蓋章者本人都「唔識解」，這豈不是在審批流程中製造混亂和不確定性？這種模糊不清的程序，可能導致責任的難以界定，也為安全隱患的滋生提供了土壤。
獨立調查委員會聆訊前召開的會議，以及庭上對於證詞是否有被「組織」過的質疑，也進一步引發了公眾對於事件真相和責任追究的關注。儘管這位前驗船督察解釋當時的證詞可能是翻譯錯誤，但這些細節都讓整起事件顯得更加撲朔迷離。
慘痛教訓與未竟的改革
南丫海難是一場極其慘痛的教訓。它不僅奪走了無數生命，也暴露了香港海上安全監管體系中的多重漏洞，包括船隻設計、建造、檢驗以及人員培訓和責任機制等方面的問題。事後進行的獨立調查報告，對這些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，並提出了一系列改進建議。然而，從死因研訊中不斷湧現的證詞來看，即使在悲劇發生多年後，當年的許多細節仍然充滿爭議，責任歸屬依然模糊不清。
驗船督察「唔知邊個打邊個艙」的證詞，雖然聽來不可思議，卻可能是當時驗船流程中某些環節的真實寫照。這或許反映了檢查人員對圖則和實際船隻情況的核對不足，對內部結構缺乏應有的了解，以及對相關安全規例的不熟悉。這些看似微小的疏漏，在緊急情況下卻可能被放大，導致災難性的後果。
南丫海難的發生，不應僅僅歸咎於某個單一的錯誤或某個個體的失職，而是整個系統性問題的體現。從船隻設計到建造，從首次檢驗到例行檢查，每一個環節都需要嚴格把關，確保符合最高的安全標準。驗船人員的專業能力、對規例的掌握程度、以及檢查流程的嚴謹性，都是海上安全不可或缺的一環。
前車可鑑，後事之師。南丫海難的悲劇，應當促使我們深刻反思現有的安全監管體系，檢視每一個可能存在的漏洞。唯有正視問題，追究責任，並從根本上改革和完善安全管理制度，才能避免類似的悲劇再次發生，才能讓那些逝去的生命不再是徒然的犧牲。公眾期待死因研訊能夠釐清事實，為受害者家屬帶來慰藉，更重要的是，能夠推動必要的改革，確保香港的海上交通安全萬無一失。
